黃達人:
我認為,解決高等教育評價的問題應該分三個層面:第一是國家對教育的評價,第二是教育部對于大學的評價,第三是學校內部對教師的評價。
在國家對教育的評價層面,比方說,2015年職教大會強調要建設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因為一直是教育主管部門在推動,所以大家很容易從學歷提升的角度來看這件事,反而失去了職業教育的特點。我認為,更應該放在整個國民教育體系或者終身教育體系里面來看職業教育可能更有利。
最近,我去廣東開放大學調研,看到他們牽頭做了一個《廣東終身教育資歷框架等級標準》,劃分了七個等級,左邊是從小學、中學到專科、本科、碩士、博士的學歷教育體系,中間是職業教育體系,最右邊是職業資格體系,嘗試在不同教育類型之間以及教育與勞動之間尋求一些等價關系。廣東開放大學也正在用建立學分銀行等途徑努力付諸實踐。
我覺得廣東開放大學設計的這個體系還是很有意義的,他們認為最高的職業技術等級應該與博士相當。
最近我也看到新聞報道里說某個青年演員博士論文造假,其實我覺得他演戲演得很好啊,完全沒有必要再去尋求一個博士學位,特別是用不正當的手段。
在建立國民教育體系方面還有一個例子,2012年,我去新加坡南洋理工學院訪問,它的前院長林靖東向我介紹的第一張PPT就是新加坡教育體系,他沒有先介紹學院的情況,而是把新加坡的整個國民教育體系展現給我,一下子就明白這個學校在國民教育體系中的位置。
新加坡的體系有兩個特點:第一,工藝教育學院(相當于國內中職)、理工學院(相當于國內高職)和大學,這三個不同層次、不同類型的教育是互相銜接的,普通教育和職業教育是相互融通的。
第二,所有就業的學生隨時可以再回到工藝教育學院、理工學院或大學進行深造,在新加坡,教育不僅僅是沿著學歷向上的,而是雙向的。
一個是廣東省的嘗試,一個是新加坡的情況,我認為,這兩個體系的好處就是不“唯分數、唯升學、唯文憑、唯論文”,國家層面應該建立起這樣一個體系,這樣我們對于人的評價就不是只有一種方式,而是有多種評價了。
黃達人:
再說教育部對大學的評價。社會上對于以學科來評價大學有很多不同的觀點,我認為,也要看到學科評價正面的作用和歷史進步。
一方面,學科建設是中國高校取得快速發展的基礎,在教育部的引導下,大學對于學科建設意義的認識也在不斷深化,最早可能局限于關注科研和研究生教育,后來把學科建設看作組織建設的過程,強調平臺建設的重要性,注意學院的設置與學科口徑的關系,現在更多地關注學科建設對人才培養的作用。
另一方面,針對學科評價口徑的問題,實際上也在發生著變化,我記得浙江大學在路甬祥時代就提出系管教學,二級學科建研究所,當時教育部的學科評價口徑也是二級學科,這對我由浙江大學調到中山大學初期的工作很有幫助。
這一次“雙一流”的遴選和建設是以一級學科為導向。學科評價的口徑在不斷改變,也在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除了學位中心的一級學科評價以外,還有QS、THS等,豐富了學科評價的方式。
比如,前面說的旅游學科,在學位中心的學科評價中是工商管理一級學科下的二級學科,但是在QS學科排名中卻是一級學科。有多種不同的學科評價方式,有利于各個大學辦學特色。
在此基礎上,我認為,除了學科評價,還要更加關注社會評價。第一,很多大學排行榜的指標體系里都有聲譽指標,其實就是結合了社會的評價。第二,如果說排行榜跟高校實際實力的差異太大,也沒有公信力和市場,排名榜也很難活下去。一定程度上,我對排行榜不是否定的。
同時,我也認為,不能讓排行榜左右大學的辦學實踐。我想,我們不能刻意去追求一些指標,造成動作變形。
我還經常舉ESI的例子,當時我們在北京開會,教育部一位領導做報告時說,可以關注ESI這個指標。然后是作為進入ESI前1%學科最多的兩所大學的校長上臺發言。我當時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因為我在學校里面講過狠話的,只要我當校長絕不給學院下任何指標,連科研指標都沒有,我始終認為,成果是老師干出來的,而不是校長下指標下出來的。我連說慚愧,連ESI是啥都不知道。還準備回去后趕緊去查查看,找兩個離1%最近的學科努力一下。結果查完以后同事們告訴我,中大進入前1%的學科在全國排第三。當時我很高興,后來在學校大會上說,ESI給我的感受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希望一定不要去追求指標,但是真按指標來評價大學的時候,我們表現也不錯。我想,這大概就是我想追求的最高境界。
黃達人:
還有就是“唯論文”的問題,本質上是大學內部對教師評價的問題。
我前段時間去了香港中文大學(深圳)做評估。它是一所新辦了五年的獨立設置的學校,我重點了解了他們的師資隊伍建設情況。也請管人事的副校長介紹了香港高校的情況,他原來是香港中文大學的人事處長。
港中深一共有277位教師,分為三個系列:第一個系列是Tenure,就是一般講的終身教授,教學科研并重,有170多人;第二個系列是Teaching,有教學任務而沒有科研要求,有100人;第三個系列是Research,只做科研不做教學,目前只有1人。
我問他們,Teaching系列的教師有什么要求?他們說,對于Teaching系列教師考核、晉升的標準只有一個,就是上課。考核的時候不要求填寫承擔了什么科研項目,也不要求發表了多少論文,只做教學,沒有一個跟科研相關的表要你填。
我問,是不是只有香港中文大學(深圳)才這樣。他說不是,港大、港科大、港中文以及英聯邦國家的高校都是這樣的。
我認為,這件事值得我們思考,中國的高校里是不是也應該建立一支專注教學的教師隊伍。不同的高校根據自己的辦學定位,這個比例當然是有所不同的,但不再是選個別教學特別優秀的作為點綴。大學要在“唯論文”這個問題上做出改變,就應該把教師分類評價的渠道開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