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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
趙繼,1959年生于吉林,教育部機械類專業教學指導委員會主任委員、東北大學校長,教授,博士生導師。曾任吉林大學黨委常委、常務副校長。
回應國家呼喚 寫好“兩篇文章” 將大學的使命貫徹到底
回應國家呼喚 寫好“兩篇文章”將大學的使命貫徹到底
中國教育在線總編輯陳志文專訪東北大學校長趙繼
陳志文
中國教育在線總編輯
專訪
趙繼
東北大學校長

每所大學都有自己的特色,有些以知識創新見長,有些以人文社科學科見長,有些以技術創新見長。基礎研究當然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在大學評價、學科評價、人才評價中,不能唯ESI,特別是不能唯高被引論文論英雄,不能用一把尺子、一樣的思維來衡量所有的大學。一所好大學應當是獨一無二的,應當是特色鮮明的。

細數六大關鍵詞 回顧高等教育改革發展40年
細數六大關鍵詞回顧高等教育改革發展40年
陳志文:
談到改革開放40年,教育領域的發展給您留下了怎樣的印象?
趙繼:
從教育上來講,這40年來有幾個關鍵詞讓我印象深刻。第一個關鍵詞是“機會”。我1977年參加高考,1978年2月入學,前段時間熱播的電視劇《大江大河》中,王凱扮演的角色有很多經歷跟我相似。在十七八歲下鄉當知青時,我根本不相信自己會有高考的機會,但心里總是有憧憬和不甘心。我來自教師家庭,受父母的影響,在當時獲取知識非常困難的情況下仍然有一些學習資源和條件。所以,當高考的機會到來時,我總算考上了。恢復高考,真的改變了我們這一代人的命運。
陳志文:
77級大學生有很多共性,其中一部分來自民辦教員,還有一部分來自有良好教育環境的家庭。
趙繼:
這在當時算是一個有利條件吧,我也做過民辦教員。“拼搏”是我們這一代人的標簽。我們讀大學時特別拼,沒有節假日,也沒有周末,晚上熄燈后還在水房里、路燈下背單詞、記公式。在基礎知識底子薄的情況下,一邊補習中學的知識,一邊學習大學的知識。我原來下鄉當知青時,覺得最缺的就是機會。隨著改革開放,機會越來越多了,做選擇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大了。我們這一代人,都特別地珍惜學習的機會,如饑似渴。
陳志文:
77、78級的學生都有一種刻苦學習的勁頭。
趙繼:
第二個關鍵詞是“改革”。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的教育基礎非常薄弱,老師需從農村抽調、教材十分短缺、圖書館缺少資料、實驗室破舊不堪、教學體系不規范。在改革開放的這40年,教育界大事一件接一件,不斷的進行改革和突破,一步步發展起來了。
說到“改革”。其中重要的就是高等教育的大眾化,極大地拓展了百姓子女上大學的機會。我上大學時,高等教育毛入學率大概只有5%左右,而現在馬上將達到50%,增長了10倍。我就讀的是當時縣里最好的中學,那時考上大學的學生是個位數,而現在考上C9院校的學生就有三位數。中國高等教育所面臨的,已經主要不是考生能不能上大學的矛盾,而是想上好大學的愿望和優質教育資源不充分、不平衡的矛盾。
陳志文:
您為什么最后選擇做教師?
趙繼:
緣分。由于當時特定的歷史環境,我在選擇大學專業時曾發誓,將來做啥職業都行,就是不做教師。當時我最想讀的專業,第一是政治學,第二是建筑學,最后學了機械,但后來陰差陽錯還是當了教師。當時有兩個因素促使我做出了留校任教的選擇:第一,百廢待興,國家召喚,事業需要;第二,教師的地位在不斷提高,不再是我父母那代人的命運了。這次選擇,也讓我有機會真切地看到了這40年中國高等教育的變化,看到了國家對教育改革的呼喚。
陳志文:
這涉及到一個敏感的話題,高等教育質量到底是提高了,還是下降了?潘懋元先生認為,這是個偽命題。
趙繼:
我的觀點是,中國高等教育質量在某些方面有所提升,但也面臨著新問題。從人才培養質量上來講,現在這些大學生獲取信息能力、外語語言能力、知識的豐富程度以及基礎知識的寬度都是很好的,但是其擔當精神、抗壓能力、耐力韌性與那一代人比有所欠缺,他們對生活、對社會、對他人的理解也發生了新變化。然而,無論如何,這一代大學生所具備的不保守、不迷信、敢于創新的時代特征,對于社會的發展來說有重要意義。
第三個關鍵詞是“變化”。高等教育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正說明她已由社會的邊緣走向了社會的中心。發展教育、科教興國的國家戰略已經深入人心了,大家已經意識到教育對于國家現代化發展的重要性,所以關注、熱議的聲音勢必會空前活躍。中國教育40年來發展的最大成就,就是現在各行各業挑大梁的人,主體上都是我們國家自己培養出來的。
陳志文:
您認為,高等教育40年來最大的變化是什么?
趙繼:
高等教育這40年的變化,在以下幾個方面都直接或間接地有所反映。一是中國現代化建設所需的主要人才和智力支持,總體上基本可以依托國內高校培養;二是中國高等院校在國際版圖中的地位呈“板塊式”前移,其國際影響力越來越不容忽視;三是老百姓上大學的愿望已經轉化為上好大學的期待;四是高等教育在社會上的地位發生了變化,越來越受到關注和重視。
但是,在快速發展的過程中,也產生了新的矛盾、壓力和問題。怎樣持續提升質量,怎樣由大變強,怎樣滿足百姓對優質教育資源的需求,怎樣實現高等教育現代化等等,都是中國高等教育面臨的新挑戰。
發揮東北大學技術創新優勢 積極向多科性大學轉變
發揮東北大學技術創新優勢積極向多科性大學轉變
陳志文:
在改革開放的大背景下,回頭看東北大學這40年的發展,您如何評價?
趙繼:
我覺得,東北大學在過去40年里抓住了發展的機遇,在一些重要轉折點上,總體來說,還是抓住了影響長遠發展的重大問題,從而推動了學校的發展,使東北大學在人才培養、科學研究和學科布局等方面都上了一個新臺階。
首先,東北大學為國家、為行業培養了大批優秀人才,涌現出了以干勇、雒建斌、劉炯天、逯高清等為代表的中外院士,以劉積仁、劉載望、呂松濤為代表的優秀企業家,培養了一批政府和各界精英。
其次,東北大學在科學技術創新上做出了一系列的重大貢獻。第三,東北大學的一些優秀科研團隊、優質學科,已經能夠站在國際舞臺上參與競爭了。
另外,東北大學的學科布局更加優化了,作為一所老牌工學院,在發揮傳統優勢和特色的基礎上,東大正在往以工為主的多科性大學轉變。
綜合來講,這40年東北大學的發展還是不錯的,但是中間有許多坎坷,也面臨著不少新問題,如傳統優勢學科如何與時俱進、再創新,新興學科如何培育,學科交叉如何進一步深化,人才培養質量如何持續改進,創新潛力如何釋放,國際影響力如何進一步提升等等。
陳志文:
東北大學最突出的特色和優勢是什么?不足又是什么?
趙繼:
東北大學的特色是技術創新和技術轉移以及產學研合作推動成果轉化。把技術向產業前沿上轉移,把產業前沿的技術向教學內容轉移,這兩個“轉移”是東北大學的優勢。而基礎研究和人文社科學科是東北大學應該加強的方面。
陳志文:
您剛才講到了技術創新,能不能列舉一些重要的成果?
趙繼:
東北大學為支持諸多國家支柱性行業的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在鋼鐵共性關鍵技術、綠色智能制造方面,東北大學已經擁有了一批可以引領行業發展的關鍵技術。
軋制技術及連軋自動化國家重點實驗室在王國棟院士的帶領下,圍繞國家戰略重點和企業實際需求開展了“靶向式”攻關,在高強汽車板、高牌號電工鋼、高標準船用鋼等領域頻頻落子。
至今,已獲得了5個方向的10項關鍵技術成果,并在行業內實現了轉化。其中,方向一的關鍵技術成果,“微合金鋼連鑄坯質量控制工藝與裝備”已應用于23條生產線,“鋼包底噴粉精煉工藝與裝備”已完成新撫鋼工業試驗,并已與鞍鋼簽訂了推廣應用合同;
方向二的關鍵技術成果,“熱軋-冷卻-熱處理一體化組織性能控制”已應用于58條生產線,“極限規格板材先進熱處理裝備及工藝技術”已應用于27條生產線;
方向三的關鍵技術成果,“熱軋帶鋼免酸洗還原退火熱鍍鋅關鍵工藝技術”已在邯鋼、無錫華晶完成了工業試驗,“薄帶連鑄無取向6.5%Si鋼關鍵制造工藝技術”已在武鋼實現了工業應用;
方向四的關鍵技術成果,“高精度冷軋板形控制技術與裝備技術”已應用于10條生產線,“先進連續退火與涂鍍技術”已應用于6條生產線;
方向五的關鍵技術成果,“預富集-懸浮焙燒-磁選工藝與裝備技術”已應用于1條生產線;“超級鐵精礦與潔凈鋼基料短流程制備技術”已應用于1條生產線。在港珠澳大橋、核電站、海上鉆井平臺、大飛機等國家重大裝備制造中,都有東北大學技術的深度參與。
柴天佑院士領銜的流程工業綜合自動化國家重點實驗室面向流程工業高效化和綠色化的重大需求,以復雜工業系統的建模、控制、優化和綜合自動化新理論和技術為主攻方向,不斷創新機制,形成了基礎研究—前沿高技術—成果轉化和促進基礎研究的快速通道。
實驗室在國際上率先提出的決策與控制一體化的生產全流程集成優化控制方法,已成功應用于國內赤鐵礦選礦生產線、巴布亞新幾內亞瑞木鎳鈷冶煉、越南氧化鋁生產等重大自動化工程,顯著提高了金屬回收率和精礦品位指標。
作為未來國際自動化發展方向之一,該實驗室的研究方向被寫入了國際自動控制聯合會出版的引領未來自動化發展方向的白皮書《面向人類未來的系統與控制》中,這些都很了不起。
陳志文:
這是東大的特點,在技術創新上有很多重要貢獻,而且在成果轉化上也做的很好,東軟就是代表。但是也不可否認,在這次“雙一流”評估中,東北大學成為了B類。對此,您是怎么看的?
趙繼:
這個問題比較復雜。首先,對于東北大學來說,進入“雙一流”建設學校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是幾代人奮斗的結果,是幾十年來東北大學建設的成果和成效。“雙一流”建設高校都是很好的學校,客觀地說,東北大學在“雙一流”建設高校中,實力還不算靠前,但每個學校都有各自的特色。
第二,要接受現實、看到差距和不足,才能補短板,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要發揚東北大學的優勢和長處。據國家科技部中國科學技術信息研究所發布的2018中國科技論文統計結果,東北大學被三大科技文獻檢索系統收錄的論文數量有較大幅度的增長,共4434篇,其中被SCI收錄的有1866篇,近五年高水平論文發表數量增長了2.7倍。在技術創新和轉移上,東北大學也取得了很多令人關注的成就。
第三,現行的評價體系對以技術創新、產學研合作見長的高校相對來說不是很有利。不可否認,強調知識創新和基礎研究是非常重要的,用高被引論文數量來對以基礎研究為重點的知識創新進行評價也無可厚非,而且要鼓勵。但是,大學是多樣化的,評價中也要考慮到中國大學的不同類型、發展階段、特色等眾多因素。
在這次“雙一流”遴選中也綜合考慮多種因素并采取了一些措施,但是我認為對中國大學的評價,還有進一步改革和完善的空間。對于東北大學這一類高校來說,目前一些國際上的評價標準在一定程度上,就好比用籃球運動的規則來評價足球運動員。如果能加大考慮高校為服務國家戰略需求所做出的貢獻的權重,綜合知識創新和技術創新兩方面的不同側重來進行分類評價,對東北大學會相對更有利一些。
就創新來講,包括知識創新、技術創新、國防創新、區域創新、技術轉移和成果轉化等,而現在對于大學的評價體系過于側重知識創新,并且評價指標過于集中,尤其是國際上的一些商業性質的評價機構。但對于東北大學來講,知識創新并非強項。當然這方面也需要加強。當然,對于東北大學來講,知識創新方面也需要加強。
陳志文:
這也是大家經常討論的分類評價的問題。“雙一流”原本是強調發展優勢學科、揚長避短,但如果用一把尺子來評價,對于一部分大學來說,反而會揚短避長。
趙繼:
我的看法可能也不太全面。我認為有一點必須關注,雖然目前我國產業、企業的自主創新能力在提升,如華為這樣的一些企業研究院,整體在技術創新上已經有相當高的水平了,但是我國總體上現代化建設還在路上,許多技術創新問題需要一些高水平的大學和科研院所參與并提供解決方案。
因此,現階段中國高校在關注科學前沿和知識創新的同時,還要關注國家重大需求、關注行業的技術進步和區域的發展;要寫好兩篇文章,既要注重科學前沿探索,把論文寫在學術的前沿上,也要服務國家戰略需求和行業發展,把論文寫在技術創新的生產線上。
陳志文:
說的特別好。曾有人說過,在某種程度上,中國短期內并不需要諾貝爾獎,更需要技術。我們國家現代化建設最緊迫、最急迫地是技術層面的提升。
趙繼:
諾獎也需要,但服務國家重大需求顯然是我們這類大學的重要使命。例如,我們學校王院士所率領的團隊,引領著鋼鐵行業某些技術領域的進步,有他們這一批專家在,中國鋼鐵行業的轉型升級就有希望。我覺得,中國有一大批這樣的脊梁,是非常難得的。
中國當然需要諾貝爾獎,需要占領科學前沿、探索未知,需要研究黑洞、暗物質、生命的本質……解釋人類對未知世界的認識。然而,在中國由大國變為強國的過程中,完成鋼鐵行業、汽車行業、能源行業等支柱性產業轉型升級和再創新的任務,也同樣需要東北大學這樣以技術創新見長的一大批高校做出貢獻。
我并不是給自己大學找理由,也不是說每所大學都要把知識創新和技術創新都要全面做好,每一所大學肯定有自己的特色,有些以知識創新見長,有些以人文社科學科見長,有些則以技術創新見長。我還是要強調,基礎研究和知識創新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在大學評價、學科評價、人才評價中,要做出科學分類,技術創新就不能只唯ESI、特別是不能唯高被引論文論英雄,不能都用一樣的思維、一把尺子衡量所有的大學。一所好大學應當是獨一無二的,應當是特色鮮明的。
我個人覺得,“雙一流”建設有進有出、有適當的壓力是必要的,但不應該把學校的注意力引導到A、B檔的分檔上來,一流建設需要時間和定力,特別是像創新人才培養和重大科技創新需要耐心和恒心,需要鼓勵大學圍繞國家戰略需求去進行科學前沿探索、原創性技術創新、推動產業進步和行業發展,需要實施分類型、多樣化的特色建設,激勵大學在各自定位上追求卓越。
陳志文:
東北的大環境,是否對東北大學的發展有所影響?
趙繼:
大學發展始終與區域經濟相伴相隨,這是國際上的一般規律。在東北大學的發展中,得到了地方政府方方面面的支持,但有幾年確實因合校的原因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另外,這些年東北經濟環境對東北大學的發展也確實有一定的影響。
一方面是經濟上的一些壓力,另一方面,影響到了高端人才的引進和穩定。但在這樣的環境下,東北大學在幾任班子的共同努力下,在教育部和省市政府的支持下,還是取得了一些可喜的成就。入選“雙一流”本身應當是長期建設積累的結果,也進一步激發了學校的發展動力。
陳志文:
您對東北大學的未來發展有怎樣的考慮和規劃?
趙繼:
東北大學要在頂層設計上構建未來的預期和愿景,實現“在中國新型工業化進程中起引領作用的‘中國特色、世界一流’大學”的辦學目標。其中,有三個關鍵詞非常重要:引領,新型工業,中國特色、世界一流。
首先,強調的是“引領”,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支撐”。現在,我們已經可以說,在鋼鐵行業某些關鍵技術領域,在流程工業自動化、智能化的某些技術方面,東北大學是可以起到一定“引領”作用的,當然,引領的作用還要進一步加強。
第二,引領未來新型工業的創新發展,就要理解什么是未來新型工業形態。可以預見,在未來新型工業化進程中,會產生很多現有學科專業不能覆蓋的新領域,東北大學需要加快構建新的學科專業布局。
第三,要把握住建設“中國特色、世界一流”的核心。世界一流大學不是一下子就能建成的,尤其是內涵。不能光看幾個指標,更要看內涵和品質,因此,一流之路還很長。我們一方面要對標世界水平,找到差距,但更要堅持中國特色。東北大學需要進一步把產學研合作、技術創新轉移的優勢充分發揮出來,尤其是要把它轉化為優質的育人資源。
陳志文:
東北大學有哪些具體措施和規劃?
趙繼:
學校已經出臺了《東北大學一流大學建設方案》,圍繞“綠色”與“智能”兩大主題,著力構建以“控制科學與工程”學科群與“冶金工業流程”學科群為雙輪、以兩化融合為紐帶,兩個學科群協同聯動的優勢學科創新發展格局,建立科學研究與人才培養深度融合的創新人才培養機制。堅持把立德樹人放在首位,按照總書記的要求,始終把培養人放到最重要的位置。
我們已經出臺了一系列的舉措,如《東北大學本科卓越教育行動計劃(2017-2023)》《東北大學一流本科教育建設實施方案》《東北大學“三全育人”綜合改革試點高校建設實施方案》等。
堅持推進學校治理體系的現代化,其核心是要調動各方面的積極性,激發東北大學的發展活力。堅持大力加強教師隊伍建設。因為,教改問題的核心是教師;而無論技術創新還是學術發展,關鍵也是人。堅持抓特色發展,不能把東北大學的優勢特色丟掉。堅持抓學科布局和優化,東大未來學科結構,我比喻為陽光的“陽”字型。
陳志文:
能否詳細講一下東北大學的學科布局?
趙繼:
東北大學建立了控制科學與工程、冶金工業兩個學科群,覆蓋11個一級學科,形成了“11”體系。接下來,我們將用智能化把兩個學科群連接起來,形成“H”體系。再接下來,我們要發展基礎學科,并培育和發展適應科技發展趨勢的高端交叉學科,如新工科和智能醫學等等,形成“日”字體系,其中底邊是加強基礎學科,上邊是推動“高端交叉”。這樣,東北大學就形成了一個比較完整的創新型理工學科體系。
但東北大學的定位是“以工科為主的多科性大學”,因此還要借助理工學科特別是信息學科的優勢,發展科技哲學、人工智能倫理、管理與公共事務、知識產權、互聯網法律、新媒體等其它學科,最終形成“陽”字型體系。
如能夠按照這一學科布局施行下去,特別是把高端人才這一關鍵抓住,相信在三十年后,東北大學在與國際上同類大學的競爭中,是可以占據一席之地的。當然,路還很長,任務也很艱巨。
陳志文:
您剛才講到,“雙一流”或者學校建設的核心是人。坦率地講,東北地區現在引進人才并沒有太大優勢。對于人才,一方面是吸引,一方面是培養,東北大學有什么樣的做法?
趙繼:
在人才方面,東北大學確實面臨著巨大的壓力,但我們也采取了很多措施。一是集中優勢資源引進和培養高端人才,目前已出臺了多項措施。二是這幾年東北大學在環境建設、平臺建設上下了很大的工夫,因為對高端人才而言,不僅是看薪水的高低,更看重事業發展平臺。三是借助外部資源來彌補短板,例如,東北大學將在經濟發達地區設立產學研協同創新基地。四是將學校的發展思路轉換到服務國家戰略上來,與國家同頻共振,綜合東北大學的優勢,尋找與國家戰略相關的契合點,在服務國家戰略的過程中,獲取資源,發展自己。歷史上,美國斯坦福大學、英國華威大學都曾通過這條道路獲得了快速發展。
高等教育改革的任務還很艱巨 但春天已經不遠了
高等教育改革的任務還很艱巨但春天已經不遠了
陳志文:
對未來中國高等教育的發展,您有什么建議?
趙繼:
有幾個問題需要關注。首先,要關注多樣性。中國高等教育體量大、需求多樣,但目前的問題是趨同化現象嚴重。中國優質高等教育資源大多都集中在985、211高校,這是不夠的。多樣化是解決當前優質高等教育資源不足的重要途徑。在法國和德國有一類工程師學校,在排名上并不耀眼,但對工程師的培養特別嚴格,畢業生的薪資待遇很好。而在我們社會的傳統認識里,往往對這類學校不屑一顧或者評價不客觀,但未來中國的發展一定要有一批這樣的有特色的好學校。
生物界繁榮的標志是多樣性,沒有多樣性就沒有繁榮,沒有多樣性就沒有特色,沒有特色就沒有高質量。多樣化是形成特色的前提,而形成多樣化的前提是鼓勵大學依法自主辦學、自主管理。
其次,要關注開放性。要打開大學的邊界,向社會產業和經濟開放,打破學科、專業、課程、知識的疆界,打開學者、學生的視野。我們目前的人才培養體系和模式基本是延續了適應亞當·斯密的勞動分工原理產生的流水線生產模式,強調的是規格化、高效化和剛性化,追求“多快好省”,這適用于早期的工業化社會。隨著社會的發展,人才培養要轉到定制化、智能化、多樣化和高級化上來,就一定要開放。其中,最重要是學科開放、打破壁壘,推動學科交叉,這也是未來高等教育改革中迫切需要破解的難題。不能每誕生一種新經濟,產生一類新產業,就開辦一個新專業,這是應急的方式。我設想,將來可以在有條件的大學,依托學科和課程組合的方式來培養新領域的領軍人才。
再次,要關注國際化。高等教育國際化不是簡單地“串門”交流,也不是僅僅交換學生。
陳志文:
國際化,實際上是一個大話題,不只是單純的走出去、引進來,是要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趙繼:
第四,要關注智能化。包括大數據、人工智能、互聯網+等等,通過推進教育現代化來轉變高校管理模式,再造高等教育流程。但是,不能把信息化理解成智能化。在教育領域,智能化絕不是由老師的照本宣科變成機器人的“照版宣科”,絕不能僅僅把智能化認為是代替人進行教育的手段。
教育,最寶貴的是立德樹人、教學相長、因材施教、情感交流、啟發思維、培養學生的獨立思考能力以及思辨和批判的精神。高等教育的智能化,要從技術智能化的圈子里跳出來,要從以教師為主體轉變為以學生為主體,實現人機互補,要以培養創新精神、實踐能力為目標,不但要提高教學效率,更要提高育人品質和教學效果,真正培養學生的能力、素質和價值觀。
最后,要關注集群化。世界經濟在發展中往往呈現出集群式的布局特點,如舊金山灣、紐約灣、東京灣以及中國的珠港澳大灣區,并且受科技創新要素的影響較大,而高端人才又往往集中在高科技領域,這就決定了高等教育也一定要集群式發展,適度競爭、相互補充、自省創新、形成特色。高等教育資源和人才智力支撐資源要與國家戰略布局高度契合、同頻共振。
陳志文:
大家現在都在討論中國高等教育重心的南移,以深圳為代表,投入了很多資金建設高等教育,您如何看待這種現象?又如何判斷未來中國的高等教育布局?
趙繼: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有什么樣的經濟需求就會有什么樣的高等教育,高等教育的格局和形態的形成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對于高等教育的發展來說,錢不是萬能的,但是沒錢是困難重重的。所以,一些高等教育改革的亮點和探索,我判斷,首先會在長三角、珠三角等地區率先誕生。
同時,我相信時勢造英雄,戰場出統帥,在改革大潮中,后來人一定比前人強。每個地區的大學只要戰略對頭,真抓實干,久久為功,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當一個國家整體經濟穩步發展時,高等教育版塊隨之整體遷移,這也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肯定會有一些先行先試大學迅速崛起。
我注意到,在大學治理方面,要求依法自主辦學和管理的呼喚從來沒有停止過。我認為,在黨的領導下,中國高等教育改革的高潮正在到來,春天已經不遠了,“春江水暖鴨先知”。
陳志文:
問您一個小問題。其實強調本科教育已經很久了,十幾年前就強調讓優秀教師給本科生上課,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形成高度的共識,教育部也十分強調以本為本,您覺得原因是什么?
趙繼:
我認為有幾個原因:其一是從國際上看,現在回歸本科教育是如今世界高等教育發展的趨勢之一。
其二是中國高等教育體量已經快要邁入普及化的門檻,需要高質量發展,也是國家發展戰略的要求。現在大學生不難找,但是領軍人才比較難找,缺高端人才。
其三是百姓的期待,在社會中第一學歷非常重要。老百姓對于高等教育的需求,已經不僅僅是想上大學了,而是想上好大學。
其四是大學自身發展的需要,大學本科質量上不去,就會導致研究生質量上不去,教師后備力量就會不足。
其五是本科教學管理是學校管理的基礎,本科教育、教學的思想理念會影響到高校發展的方方面面。
評價一所大學或一名校長 都需要時間與實踐的檢驗
評價一所大學或一名校長都需要時間與實踐的檢驗
陳志文:
您不像一個特別標準的工科人,您經常有很多形象思維,包括對教育本身的思考,是不是與您的成長背景和工作經歷有關?
趙繼:
這個我自己也說不好。我父母是做教育的,他們曾告訴我,教育的本質是為幸福人生奠基,培養的學生要為國家服務。學生在學校學習主要是為了打好基礎,將來能做什么,要靠學生自己去飛去闖。因此,我始終認為人的知識結構要合理,科學精神和人文精神同樣重要。另外,也可能與我后來的經歷有關,吉林大學對我的成長起到了很重要的熏陶作用。
陳志文:
您曾經歷過吉林工業大學、吉林大學、東北大學,三所學校分別給您帶來了什么樣的影響,各自有怎樣的特質?
趙繼:
吉林工業大學帶給我的影響是“精準”。它曾隸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機械工業部,其管理模式明顯帶有機械工業的痕跡,非常講究操作性。對于機械制造來講,如果精度不夠就無法進行組裝,所以在設計制造、推演公式等各方面都要求工夫到家,精準到位。
吉林大學相對來說學科更加綜合,學術比較活躍,觀念比較開放,強調格局和視野,特別是科學和人文氛圍濃厚,注重仰望星空。
東北大學給我最深的體會是“務實”,任何事情都要求做出來、要落地。踏實、務實、樸實,可以說是東大學子的風范和形象。
陳志文:
這三所院校風格不同,您個人更喜歡哪種風格?
趙繼:
我覺得,最好能把三所學校的風格結合起來,既能仰望星空,又能腳踏實地。在做事情時,要放大格局、找準方向、務實推動,要找到落實政策的切入點,也要在觀念層面進行深層次的哲學反思。
陳志文:
我注意到,老吉大合并的時候您在學校做校長助理。經歷過那段整合的歷史,您應該是感受最深的,回頭看將近二十年前的那次整合,您怎么評價?
趙繼:
我個人認為,一所學校是否需要合并,要從幾個方面進行判斷。一是要用歷史發展的眼光來評價,時間跨度至少要二十年,甚至更長。二是要看是否有利于學生的成長,有利于學科實力的增強,有利于為國家做出重大貢獻。三是要看是否符合高等教育的規律,符合大學未來發展的趨勢。
我認為,吉大已經過了合校初期最困難的歷史時期,現在吉大的比較優勢在于學科綜合。吉大有足夠大的能量和多學科優勢,也更有精力和潛力發展一些新的交叉學科增長點,學科“戰略縱深大”,更有能力做出一些大的成果來。
陳志文:
最后一個問題我問過很多人,答案都不一樣。您覺得教授和校長之間最大的區別是什么,作為一名校長最重要的核心素質或者能力是什么?
趙繼:
教授是某一領域的專家,專則深、深則精、精則通、通則合,所以教授的知識結構往往是“T”型的。教授所具備的個人能力,以及所經歷地嚴格的科學方法論和學術訓練,對于一名校長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基礎。
但是,教授和校長兩者之間還有很大的不同。除了所要求的政治素質以外,教育思想對于一名大學校長來說是很重要的,在選拔校長時,這一點需要被關注。教育思想不是教育想法,也不僅僅是教育觀念,它是經過長期積累而形成的系統理論和觀點,和做學問一樣,是在研究、探索、思考、實踐、成功、失敗、教訓和汗水中凝成的。就像軍事思想,不是在教科書里學到的,而是在戰場上打拼后感悟出來的。
校長要具備對教育發展規律的把控能力,要善于在教育理念和思想指引下,匯聚力量、推動實施。
校長還要具備敏銳的洞察力和超前的機遇意識,特別是“無中生有”、整合資源的能力。
陳志文:
您說的第四點恰恰是多數校長特別容易忽視的。
趙繼:
對于高校的發展來講,資源是永遠不夠的。大學校長要善于抓住機遇,發現資源,整合資源,利用資源,干最想干的事。另外,校長還需要有激情。因為很多情況下,并不能完全把握事情未來的發展預期,在困難的時候要能堅持下來,需要校長有信仰、有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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